九朝重歌

[南碩] Lost

 

天氣晴朗的夜，城市閃耀著比星星還要刺眼的俗氣光芒。 

  

金南俊坐在工作室頂樓的天臺邊緣，腳邊堆著一罐罐東倒西歪的空酒瓶。 

  

一個死神翩然落在他身邊，偏著頭、專注觀察著金南俊。 

  

死神有著俊美清秀的五官，戴著一副眼鏡，襯托出沉靜優雅的氣質，唯一不像人類的地方是膚色透著不正常的白皙。他穿著白襯衫和黑長褲，搭著一件黑色長版大衣，天臺上的風很大，卻無法將他的衣擺吹起一點動靜。 

  

死神從口袋中拿出一本牛皮筆記，翻開任務日誌重新確認，上頭的的確確寫著，金南俊，壽命二十九歲，以及今天的日期，是任務目標沒錯了。 

  

死神靜靜坐在金南俊身邊，等著他做出終結自己生命的行為，他就能帶著他去該去的地方。 

  

金南俊渾然未覺，只是靜靜看著遠方。 

  

死神閒著無事開始四處亂看，注意到他身邊還放著一隻粉色小熊，跟這個看起來有些冷硬的男人完全不搭的小東西。 

  

他對金南俊好奇了起來。 

  

死神湊近他，在他眼睛上吹了一口氣，金南俊突然覺得眼睛乾澀，眨了眼，再睜開就見到距離自己不到二十公分的死神。 

  

“……” 

  

金南俊看見死神的瞬間，視線一下釘在對方臉上，嘴巴微微張著卻說不出一句話，這個過程久到死神有些不耐煩，索性舉起手在他眼前晃。 

  

“我知道我長得好看，但你也看太久了吧。”死神笑了。“你不怕我？” 

  

“……不怕。”還很喜歡。 

  

金南俊收回視線，但手微微顫抖，他將雙手握緊，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。 

  

死神不解。“你看起來很悲傷，比我出現之前還悲傷，是因為我嗎？” 

  

金南俊頓了一下，點了一下頭。 

  

“可以理解，活人看見我們，一般都不會覺得愉快。” 

  

……不是那樣，金南俊想。 

  

“其實我們的工作是不能跟還活著的人接觸的，但我很好奇，你為什麼想死？” 

  

“今天……是我愛人死去的第三個忌日。” 

  

“他是怎麼死的？”死神沒來由地感到好奇。 

  

金南俊看了死神一眼，又移開視線，他對眼前的畫面感到迷茫，但他願意沉淪。 

  

“那時……我遇到瓶頸，寫不出好作品，心煩意亂，跟他吵了一架，我們在路邊拉扯，然後有一輛卡車衝過來……他把我推到安全的地方去……”金南俊有些哽咽，聲音淹沒在風裡。 

  

“我想他真的很愛你。” 

  

“……如果他愛我，他就不會捨得離開我。” 

  

死神偏了偏頭，不認同的說，“你這是自私的想法。” 

  

“我希望我能再自私一點，自私到不要為了工作疏忽了他，不要讓他為我付出這麼多。” 

“我們在一起十年，他一直是我的心靈支柱，我卻沒能好好保護他……” 

  

死神一臉困惑，有生命的人類真是複雜。 

  

“這是他的東西嗎？”死神指著那隻粉色小熊。 

  

“那是我準備送他的生日禮物，但還沒來的及……” 

  

“遺憾是輕生的催化劑。”死神表示理解，但又覺得自己的發言有些輕率，於是補了一句，“很可愛的熊，他會喜歡的。” 

  

金南俊有些控制不了情緒。 

  

“我曾經在他的墓前答應他要好好活著，但我……撐不下去了。” 

“我真的……很想他，很想很想。” 

  

“沒有關係，他一定沒聽到你的承諾。”死神安慰地說。 

  

金南俊低下頭，他笑了出來，但酒窩裡溢出酸澀與痛苦。 

  

可是他現在聽到了。 

  

“你是怎麼得到這份工作的……你過得快樂嗎？”金南俊輕聲問，他發現自己聲音也開始顫抖。 

  

死神愣了一下，“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……某一天我睜開眼睛，失去了名字和記憶，得到了這個本子，然後，這個世界再也沒人看得見我。” 

  

金南俊紅了眼眶，氣息不穩，“但我看見你了。” 

  

死神聳聳寬闊的肩，“那是因為我讓你看見。” 

  

“你要做這份工作做多久？”你能再次擁有生命嗎。 

  

“我不知道，但聽說將本子裡的名字都帶走，就能結束了。” 

“你是最後一個。” 

  

金南俊猛然看著他。 

  

死神翻開厚厚的本子，確認最後的工作內容。 

  

“咦……” 

  

死神發現金南俊的名字漸漸消失。 

  

“我是不是違反了規則……算了。跟你聊天很開心，不虧。” 

  

死神把本子收回口袋，拍拍不存在灰塵的衣擺。 

  

“我該走了。”他淡淡地說，有些惋惜，但沒有留戀。對他來說金南俊是個很有趣的業務對象，在他枯燥的生活中增添了一些樂趣，僅此而已。 

  

“如果還有下次，應該就不會是我來了。” 

  

金南俊抓住死神的手。那是他喜歡的手，在電影院中偷偷交纏的手、在激情中圈住他脖頸的手，現在只是一隻失去了溫度的手。 

  

“下次，換我去找你。” 

  

  

END